Share:

律師兄弟蒙難記:李和平和李春富律師

得來不易的律師資格

李和平和李春富兩兄弟來自河南省的貧困家庭。1990年代初,當哥哥李和平升上了高三,由於李家供不起兩個孩子同時上學,剛升上初中三年級的弟弟李春富就得輟學了。據李媽媽後來轉述給李和平的太太,小兒子李春富在床上躺了幾天才接受現實,到南方打工幫助哥哥升學。

經歷多年辛酸的農民工生活 —— 無處容身、被拖欠工資,李春富總算存了點錢,就跟大部分的農民工一樣,想要回老家建房子。當時為1998年,已經當了律師的哥哥李和平規勸他,不如把錢用來唸書,尋回失落的學生生涯。

好學的心在哥哥的建議下發了芽,李春富用六年的時間寒窗苦讀,不單補回中學課程,更考取律師資格,甚至在2005年通過了河南省鄭州法院的法官招聘筆試。在與朋友討論後,他對中國的法治發展藍圖信心十足,覺得當律師的前景和格局比當公務員的法官來得宏大,而沒去參加後者的口試,選擇當律師。

一個窮困家庭的兩個孩子都還當上了律師,對整個家庭來說,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甚至可以用光宗耀祖來形容。但是,在中國當律師,尤其是人權律師屬高危,兩個孩子都當上了人權律師,這家庭就注定得生活在驚濤駭浪之中。

同為弱勢群體發聲

也許是艱苦的成長經歷,李家兄弟對弱勢群體特別關注。

據李和平的太太王峭嶺回憶,十多年前,有農村老人因產權受侵到北京找李和平諮詢,李得知老人在北京期間露宿街頭,不單沒收錢還自搗腰包給錢老人而受到同事的取笑。這在她看來是毫不稀奇的事,出身寒微的李和平對貧苦的人特別心軟。

早在2003年,李和平已投身人權律師的行列。他代理了楊子立,一位北京大學學生僅因加入「新青年學會」—— 學生之間談論時政,在網上發表文章希望推動中國進步的組織,而被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楊最後被重判入獄八年,在獄中受到酷刑。

2005年5月,李和平和高智晟代理了朱久虎律師。朱律師是著名的陝北油田案中小投資者的代表,在狀告陝西省、榆林市、靖邊縣三級人民政府行政侵權後翌日即被靖邊縣公安機關以涉嫌「聚衆擾亂社會秩序」和「非法集會」罪刑事拘留,後被正式逮捕。朱一案在當時對中國法治前途充滿希望的新進律師們是一記沉重的打擊,赤祼祼地展示了政府自己不守法,當民眾採取法律行動狀告政府時,它除了使用公權力打壓原告,還羅織罪名控告原告的律師。朱案也造就了律師同行間互相扶持團結的契機。經過同行間的發聲、代理,朱久虎在同年9月取保候審,返回北京

2006年李為發起民間環保團體「綠色觀察」而被控「非法獲取國家機密罪」的環保人士譚凱辯護。2007年他與滕彪等六個律師為王博一家三口辯護,寫出「憲法至上,信仰自由」的聯合辯護意見,開創為法輪功學員作無罪辯護的先河。2008年他參與大學講師郭泉因提倡多黨制而被控「煽動顛覆國家政權」辯護,與斯偉江、郭蓮輝律師一起,推出了郭案的辯護詞,此辯護詞可說是這個罪名的一個標杆。

自2009年李和平與英國瑞慈人權合作中心(The Rights Practice)在中國開展保障被羈押人士權益,防止酷刑及虐待的國際合作專案。中國作為加入並且批准反酷刑公約的國家,瑞慈的項目屬歐盟資助,李律師為倡議在中國廢除酷刑,與學者和律師開辦多次研討會,明顯是合法和公開的,但多年後卻被法院指控為李替境外機構工作。

李和平同時是北京高博隆華律師事務所合夥人,兼任聯合國工業發展組織專案協調代表。2008年他榮獲美國國家民主基金會民主宗教自由獎,獲美國總統布殊在白宮接見;歐洲律師公會的「歐洲律師人權獎」,出國領獎時卻遭當局阻撓。

李春富在北京藍鵬律師事務所供職,主要代理刑事辯護和公益案件。他代理過愛滋病患者、工傷賠償、農民工遭拖欠社會保險、失地農民維權案、山東臨沂計劃生育案、法輪功學員被拘留或勞改期間非自然死亡等案件。相比李和平,他的維權工作較為低調,也極少與李和平代理的案件有所關連。

然而,作為代理弱勢群體的律師,李和平和李春富皆經常遇上警方的監控、無故被失蹤、被毒打,但是這些都無損他們對當人權律師的決心。

709大抓捕、罪名和判刑

2015年709大抓捕開始,李和平在7月10日遭到公安抄家、抓捕後一直下落不明。李和平被抓近一年後,與他同一天被捕,後被以「涉嫌顛覆國家政權罪」正式逮捕的助理趙威突然取保候審。趙隨即在網上發文指李和平向其隱瞞了他爲境外機構工作的情況。她指這家機構名義上是做「反酷刑」的研究,實際上是「通過資助項目來搜集、整理一些國內敏感案件的資料並進行炒作,借此抨擊中國的司法體制和社會制度、鼓動改變現行體制、實現中國和平轉型」。趙威還指李拖欠了她三個月工資。

針對這些指控,王峭嶺指出多位實習律師、律師助理獲釋後都不准受訪或發聲,唯獨趙威取保後即在微博發文,這一舉動「造假的痕迹太明顯了」。其他法律界人士一來懷疑發文者的身份是否趙威,二來即使是趙威本人發文,她是否受威脅或以發文作為取保條件也未可知。

在趙威發文「控訴」後,李和平在羈押一年多後在2016年12月被以「顛覆國家政權罪」正式逮捕。天津中級人民法院於2017年4月25日對李和平進行不公開開庭審理和不通知家人審訊的情況下,判處他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四年,剝奪政治權利四年。

李春富在哥哥失蹤後試圖找出他的下落,但在2015年8月1日也被秘密拘捕,2016年1月8日以涉「顛覆國家政權罪」被正式逮捕,延至2017年1月12日突獲取保候審被遣送回家。經過近一年半的關押後,原本身形魁梧的他,回家時變得面色蒼白、眼神空洞、語無倫次,更有無法控制的家暴傾向,被確診患創傷後應激障礙而送院治療

肉體和精神的酷刑

據李春富在情緒比較穩定時的描述,自他進看守所後,每一天都被強迫服用「高血壓藥」。但家屬表示,他從沒有高血壓病史,在精神病醫院(即沒被強迫服用「高血壓藥」)時血壓也正常。他亦遭武警打斷肋骨,整個被囚期間不得接觸律師和家人。

李春富與李和平皆拒絕認罪。雖然當局多次以認罪作為釋放的交換條件,李春富認為這是圈套和陷阱,若他無罪本應獲釋,有罪就上法庭審訊。認罪只會讓當局有了把柄,不費吹灰之力把他送入監獄,他從來沒有顛覆國家政權,因此一直不配合當局認罪。

李和平出獄後憶述在獄中所受的酷刑:2016年5月,在天津市第一看守所,他的四肢被短短的鏈子鏈接的手銬和腳鐐扣起來。這意味著他不能直立,只能一直佝僂著,包括睡覺的時候。他被迫穿戴了這種刑具達整整一個月,當局試圖以這種招式意圖要他認罪。他也被強迫灌「高血壓藥」,從未有高血壓病史的他,進看守所第一天就「被高血壓」了。其後他出現肌肉酸痛,胳膊擡不起來,視力模糊時,他懷疑是被迫服藥所致。此外還經常受到疲勞審訊,幾天幾夜不讓睡覺,被強迫用一種姿勢保持幾個小時不能動;被毆打是常態,被餓飯、虐待,跟外界完全斷絕關系,說抓他弟弟、妻子來威脅他等等。

「媽媽,這房子能住多久﹖」

當李家的律師兄弟在小監獄內受盡酷刑,他們的家人也受到種種的打壓。

709發生的時候,李和平15歲的兒子剛好考高中,本來是在國內上國際高中,打算將來出國留學的。然而政府不給他發護照,國外的大學取錄了他,他卻走不了。到今天當年的同學們也大學畢業了,他卻無法進校門,對他造成難以撫平的創傷。當年5歲的女兒佳美,本來即將當上小學生,但李和平被抓走後警察強迫房東不讓李家租當地的房子,沒有住房證明就沒法入學。那幾年李太太帶著小女兒一邊替丈夫奔走,一邊在路上自行教育女兒。佳美到了8歲半才上小學一年級,每搬到一個新地方就會問「媽媽,這房子能住多久﹖

李春富被抓時,兒子在老家縣城的學校裡,被警察從教室裡叫出來,問了他半天話,對一個才16歲的孩子,是一件很殘酷和羞辱的事。李春富的太太畢麗萍在丈夫被捕後配合警方的要求,不接受訪問、不上訪、甚至不跟敢言的嫂子王峭嶺聯絡,以圖換取丈夫安全獲釋。當然,她最後發現自己受騙了。丈夫被虐待至得了精神病,他們買的房子被政府強迫開發商解除合同,孩子無法上學。

當局慣性地透過這種向家人施壓,剝奪教育權,居住權,不單是為了打壓律師,還用株連的手法恐嚇整個律師家庭的群體。

重獲「自由」但處處受限

2019年底,李春富前往老撾探望在當地的朋友,卻在中國邊境被邊檢人員把他帶到小房間,強行戴上手銬,他們沒有出示任何法律文件,強行檢查他的行李箱,並且粗暴地對他進行全身搜查,說是接到北京巿公安局通知,要對他進行監控和限制出境

2023年4月起,跟多名在北京的人權律師一樣,李和平一家也受到當局的滋擾和迫遷,家中的窗戶被砸碎,大門被拆走,斷水斷電,出入都受監控。6月9日,李和平夫婦和女兒打算離開中國前往泰國,但在四川成都天府國際機場出境被攔截,警察向李和平一家三口宣讀限制出境通知書,表示出境「可能危害國家安全」而限制他們出境。

一方面,中國政府害怕這些人權律師出境會說出更多關於中國人權真實情況,但另一方面,它又層層打壓這些律師的人身自由、居住權利和子女的教育權。李和平太太的話道出了人權律師和家人現時惶恐和困境:「它出境也不讓你出,在國內又不讓你呆。所以對我們現在來講,走又走不了,然後住又住不了。對我們來講,都是一個很困難的境地。就是真的是一個,對我們來講,是一個非常、不知道怎麼辦的處境。」